Chapter21名分
裴芷正蹲坐在单人沙发上低声啜泣,那副受欺负的模样真是可怜兮兮,像一头孱弱的小兽。
何湛延整理衣着,再得意洋洋也掩盖不住内里散发的萎靡劲儿,手指抹去唇上一点红,唇霜的巧克力香味在口舌之间回荡。
“哎呀别哭啦,我又不是不对你负责,咱俩谁跟谁啊!你还信不过我?”
何湛延话音刚落,裴芷本就梨花带雨,更是嚎啕大哭,安慰的话语起了反作用,连哄带骗都是无用功。
为她擦拭眼泪,力度重了反而抹自己一手五彩斑斓。片刻功夫不到,裴芷眼妆全花了,底妆倒是没有大碍,美瞳哭到滑片,磨眼睛很难受,越难受越流泪。
打掉他的手。
于是何湛延真诚地向她道歉,浑身解数,软膜硬泡,甚至故意解开胸膛的扣子,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结实的胸肌上,美其名曰摸摸良心,实际故意捏自己的乳头,结果人儿越哄越炸,揪他的咪。
有人进入化妆间,高跟鞋“哒哒哒”的碎步声响,打断裴芷的哭泣。那人直逼衣帽间而来,扭门把手发现被反锁,于是“叩叩叩”敲门——来者一位相貌美丽、身材火辣的时髦女郎。
裴芷受到不小的惊吓,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回过神观察四周,何湛延也是惊恐万分,他来不及多说,抱起衣裙乱作一团的裴芷就往换衣隔间里去,把人儿放在换衣凳上,让她藏好,千万别出声。
裴芷躲进阴暗狭小的幕布后,稳定呼吸,收起裙摆,留意外边的一举一动。
“哎呦喂!你咋还锁上门了?大家都等你呢!见过面了?那你躲在这儿晾你媳妇儿叫个什么事啊!”
那女人话语犀利,咄咄逼人之势,不缺友好交流之理。
高跟鞋踩地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朝着裴芷的方向逼近。
“哎呦喂!我发现了什么啊!”
裴芷心惊胆战,想着被发现了干脆就承认吧,已经不要脸了,不如向这同为女性的美丽女士求救。
“哎呦喂!这披肩你咋没送出去啊?你媳妇儿不喜欢?不应该啊!我看那姑娘穿衣服挺配的,哎呦喂!何湛延你老大不小了,这姑娘能跟你有姻缘,是你天大的福分!见好就收吧,你爸妈都同意,你还有什么顾虑?”
裴芷要吓死了,心脏骤停不是夸大。
“哎呦喂大少爷,别在这磨叽了!快出去和你以后的媳妇儿多聊聊,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跟人家跳个舞去……”
哒哒声远去,何湛延同女人聊了几句,裴芷从叁言两句中也听出个所以然来——何湛延被他的父母介绍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女孩,谈不上门当户对,属他高攀,若是今明能订上婚,婚礼也随后办了。
那条白色披肩,是何湛延送给她未来妻子的见面礼。
是他精挑细选的。
女人离开衣帽间,哒哒声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裴芷拉开幕布,何湛延还停留在原地,“唰啦”一声,裴芷的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她哽咽道:“我的鞋不见了。”
在刚才的慌忙中,她的高跟鞋不慎掉落在地上,亮面漆皮的钢琴腿鞋跟蹭了花痕,整个鞋面的美丽大打折扣。隔几步掉一只,何湛延找到后捡起来,一双鞋捧在手中,似乎捧拾着什么珍宝。
把鞋放在地上,把裴芷抱回到沙发上,把鞋穿在她的脚上。
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衬衫上的扣子系错了一枚。
何湛延率先打破尴尬:“刚才那位,是我小姨,她这人吧一惊一乍的,但性格直爽。”
裴芷不说话。
何湛延接着说:“得亏给你找到了,你看看鞋有没有坏,哎呀有划痕,用酒精擦擦会不会好一点?算了我再给你买双。”
裴芷仍是无言。
“有经验了,以后再给你找鞋就有经验了。”
何湛延自己自说自话,痴痴地笑。见裴芷不理他,手足无措不知道可以继续说点啥。
“我们……外边待会儿要跳舞,额……你……你……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裴芷注视着他,摇头。
她踩上自己的鞋,何湛延屈膝为她搭上鞋扣,不好找位置,抬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
“真不跳啊?怕妆花了没脸见人?来来用我的补补。”
何湛延随身携带化妆品,粉底眼影唇膏一应俱全,还挺热心肠的,已经拿出化妆棉帮助她擦拭脱妆的部位。
裴芷夺过棉片,刻意躲避与他的身体接触,叁下五除二,素面朝天,如出水芙蓉。
“哇你卸这么多啊,我好久没化过地球人的妆了。”
煎熬又焦灼地享受他的化妆技术。
“好了。”
裴芷睁眼,若有若无的工伤,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点,但是不多,总的来说还不错,作为漫展急单妆面是可以的。
“怎么样?”
“还行。”
裴芷的手机弹出好几条消息,都是柯教授发来的,通知她幺儿到了,让她过来见见面,又突然制止,让她等会儿再过来,幺儿在收拾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她礼貌性回复,身体倒是诚实,已经迈开腿即将要出门。
“等等!你不是不去跳舞吗?”何湛延见她离开,抱上放置披肩的礼物盒子追上去。
“我吃饭。”
这场聚会,并不像电视剧中每个人都穿着礼服衣着光鲜拿着酒杯叁两人聚成团或是聊天或是谈话,没有对服装的要求,大家倒是都拿着盘子站着,因为没有座位。
裴芷走一路吃一路,狂炫小蛋糕和饼干,何湛延跟在她后面,她越走越快,是故意甩开他,不想让旁人看到。
“你跟着我干嘛?”
“我乐意。”
“神经病!”
“怎么?不想我跟着你?妨碍你勾搭别的小年轻了是吧!”
裴芷无言以对,默许这个“跟屁虫”的存在,只是考虑到待会儿和男方见面,如何解释成了新的问题——这是前夫哥?这是曾经的炮友?我是大富婆这是我的小白脸……这怎么解释都不合理吧!越想越烦,她的脑海中已成乱麻一片。
柯教授的出现,让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急切地走过去打招呼。穿进人挤人的舞池,她一步叁回头,果不其然,何湛延如蛆附骨紧跟不舍,脸上挂着邪笑。
“柯老师!”裴芷放下盘子擦擦手,脚步加快,小跑过去。
柯教授看到裴芷,喜笑颜开,也放下餐盘停止进食,用餐巾纸擦手。她慈眉善目地亲切拉起裴芷的手,说些旁人看起来家庭幸福美满的话。
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揽住裴芷的腰,柯教授的目光随之望去,脸上的表情僵硬,立刻转变成惊诧。
何湛延把人儿拉进怀里,手部动作向上,挪动到她的肩膀,一副恩爱的夫妻模样,在此地只表现出目中无人没大没小。他像是展示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心爱之物,需小心怜爱。
那件白色披肩搭在她的身上,何湛延正为她穿戴。
柯教授的表情很差,脸色一沉,冲冠怒火碍于裴芷在场不好发作:“你还知道过来!”
“妈,我都堵一路了,这不能怪我。”何湛延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殊不知此时的裴芷只觉通体血液冰凉。
妈?
裴芷仿佛在无限向下的旋转楼梯上,向着光亮的上层奔跑,原地踏步终被卷入幽深黑暗的地底。
何湛延?
暖黄不失明亮的灯光洒在众人身上,音乐骤停,转而播放急促的爵士乐,吸引来往宾客侧目而视,今夜的主角已经来到,真是郎才女貌。
痴男怨女,天生一对。
舞池的中央,专门为他二人留了场地,霓虹光环打下来,柔和洒落,属于主角的c位。
何湛延带着裴芷跳舞,搂她的腰,脚步规律平稳,皮鞋扫过她的裙摆,扫过她的心。
裴芷无心跳舞,赶鸭子上架,柯教授在台下和一众老姐妹儿倾诉,真是祖坟冒青烟,无一例外说何湛延八辈子积的福能讨上这么个好姻缘,看来大家都吃他们的cp。
裴芷想逃跑,她不应该在这里。
那个男人用尽余生都在补偿裴芷,可裴芷不仅不领这好意,还嫌弃收拾烂摊子。
虽然她很爱何湛延,说不爱都是假的,也因为“假想敌”吃过醋红过眼,尤其是得知自己要嫁人以后,何湛延的无动于衷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不知道他爱她。
她也不相信他爱她。
即使他说过很多次,也亲口承认过。
裴芷内心在躲避,愿望真的实现,实际上是叶公好龙,又害怕什么。
哦~何湛延只是为了报复自己!
捆绑自己的后半生,不惜以身入局!
这么想着,裴芷踩了他好几脚。
“玛雅大街泥,咱俩步伐能不能一致点?你踩我好疼啊。”
这么说着,何湛延还想继续吐槽,撕拉声一瞬从脚下传来,随后裴芷向前跌进他的怀中。
裴芷身上华丽的衣裙本能时过境迁发挥自己最大的使用价值,最后寿终正寝,如今却意外毁在何湛延的脚下,裙摆上令人心痛的裂口,无声哭诉这场惨剧。
情绪上头,裴芷再也无法忍受,她推开何湛延,用力锤了他一拳,然后迅速逃离这场没有自己容身之地的舞会。
穿过人群,她没有回头看,仿佛身后是什么吃人的深渊巨口。
外面的温度已经零下,披肩很保暖,纵使寒风凛冽,她不会受到严寒的侵袭。路边有共享单车,准备扫码时追出来的何湛延还抱着装披肩的盒子,急忙夺过她的手机。
“你干嘛?”
“你闹什么脾气!我不是故意的,你下手至于这么重吗咳咳咳……”何湛延揉着胸口,“只是外面的罩裙坏了,我去店里买一条新的给你换,你跑啥?多冷啊外边快和我回去。”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啥?你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裴芷眼中有泪,她瞪着何湛延,久久无法发声,被欺骗后的委屈,被玩弄后的怨恨,带着哭腔憋出叁个字:“你骗我。”
已知条件,何湛延是独生子,柯教授是裴芷未来的婆婆,同时也是何湛延的亲妈,但凡早说嫁的是何湛延,裴芷就不会被当成孙子耍。
今夜的聚会,实则是他二人的订婚宴,意识到这一点,忧愤大于欣喜,的确幻想过与他进入憧憬过的婚礼殿堂,洁白的头纱与清香的玫瑰百合,可现实的残酷,美丽新娘的脸永远是空白,她想象不出他的新娘。
“我骗你什……”
话音未落,裴芷甩了他一耳光,随后抢回自己的手机,沿着路肩奔逃。
何湛延被这一耳光打懵了,冬夜萧萧,寒风凌冽如刀割,也不及脸上火辣辣的痛。他立刻回过神,向着她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什么都知道,他心里门儿清。
“你以为我一开始就知道吗?老子我一直为你守身,他们拿我当人情要我去入赘,哪个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你就是我女朋友!你再不承认我也承认!查茜茵承认!常屿承认!卢荔也承认!你那群富家千金小姐妹哪个不承认?”
冷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二人一前一后,何湛延的怨言在回荡,句句诉衷肠。
裴芷停下脚步,转身回首望。
“今晚这局,我爸骗我说不一定能成只是走个过场但必须来,鬼才信啊我连女方的面都没见过!可是阿芷,你知道吗?发给我的,居然是你的照片……哈哈……哈哈哈……”
“那一刻我连我们的未来都想好了,可是你呢?你的心里有好多人,唯独没有我。自始自终,你都不爱我,我爱你,我比你自己还要爱你。”
裴芷似乎被他感动,不知真假的言语,不知掺了几分真情,只是听着令人不适。她走向何湛延,愤怒、委屈、惊诧、不解……几种情绪融合交织,分不出彼此。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你比我更爱我自己’?不是咋的?孩子死了知道奶了!你之前干屁了!你是跟我表过白还是咋?你官宣过我吗?你名正言顺追过我吗?我在你这有名分吗?你每次来找我都是为了操我,完事了提起裤子走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和你前几次你至少会给钱,现在呢?你是觉得理所当然了?”
幸亏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否则这对怨偶大言不惭的虎狼之词传到他人耳中都是有伤风化。
“姬菡芷你别不讲道理啊!你怎么说我的词?我还没说你背着我去养小主播的事……”
“你没被我养过?你还有脸说!我又没和他们上过床!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还背着你?”
“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丈夫!”
“放屁,我没承认!别说养那叁个了,我去卖都不干你事!你别装什么无辜,你怎么和我滚上床的心里有点逼数!你心里不清楚吗?你是嫖客我是妓……”
这场争吵以何湛延强吻裴芷结束。
她推不开,也没想着真推。
堵住她的嘴,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横向霸道闯荡,刺耳之伤人心的话语,变成柔软与柔软的对抗。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在金黄路灯光的照射下向上升腾,直至飘散不见。
何湛延不舍地离开,仍是眷恋她的唇,轻咬,却不能将她咬疼,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内心的委屈。
“你为什么……总提这个?你是认为我嫌弃你,还是你嫌弃我?不是姐们,你凭什么认为我嫖你?我们都得到对方的第一次,而且!那天我做了全身的脱毛和身体护理,我穿的那么骚还喷了香水,你呢?你老说你是妓女,你下边的毛还是我给你修剪的,哪有干这事不是自己提前都准备好的啊?”
“因为事实就是……”
“我给你卖肉的钱了?原定的是8k,可我转你的一共是52013,我还给了你1k4的现金。我后来哪次不是给你520这种特殊数额的?你看不出来吗?你是瞎子吗?你有空交朋友找小白脸你为什么不能多分我点关注?一提起我来,你想到的就是那个买走你初夜的暴力的有着重口性癖的老男人,对吧?”
何湛延紧紧拥抱她,裴芷埋进他的怀中,感受他身体的颤抖。
“可是我爱你,阿芷,一直都爱。”
何湛延怕她不信,松手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夹层,急着为自己证明。
“体检报告。”
“个人征信。”
“无犯罪记录证明。”
“房产证。”
“财产公证。”
“身份证。”
“银行卡,密码你生日。”
“户口本,我的,我妈的,我爸的。”
“自书遗嘱,呐,我的财产都是你的。”
裴芷看傻了:“你神经病啊带这些出来!”
两人在外边喝柠檬水,喝完才回去,柯教授半天找不到新人,急眼了数落何先生,指责孩子他爸只会和亲友畅谈喝酒,看俩人都看不好。
何先生有苦难言,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在妻子面前还跟孙子一样,当他见到“丢失”的二人回来,眼前一亮,才制止柯教授一刻不停歇的埋怨。
“行了老何,没你事了。”柯教授脸色一沉,转头对着孩子们又眉开眼笑:“菡芷啊,幺儿待你怎么样啊?好不好啊?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非得把这鳖……”
“好好,柯老师,小何对我挺好的。”裴芷立刻插嘴,何湛延拉她的手,紧张到出汗。
又是一阵畅聊,柯教授太喜欢裴芷这小姑娘了,能说会道,两个女人相见恨晚,把何湛延晾在一边,舞会已经结束了,她们边说边走,直至裴芷被牵引着来到舞池中央,被人群包围。
此时,一位中年男子举着酒杯走向二人,他看上去四十多岁,五官端正硬朗,难敌岁月沧桑痕迹,衣着光鲜得体,定制的西装价格不菲,打扮也讲究。何湛延认识这号大人物,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和自己有人脉上的关系,那人举杯向裴芷敬酒,何湛延替她挡酒。
“姬小姐原来都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何湛延感觉到敌意,对他异常戒备:“方先生,您和我家菡芷认识?”
“认识,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方先生礼貌回复,看着裴芷笑,意识到不妥,让自己的孩子们过来和裴芷打招呼。
大的大学,往下高中、初中,再到小学,最小的幼儿园,孩子们亲切地叫裴芷“姐姐好”,有教养的家庭,也会培养礼仪。其中,最小的小男孩,发型跟西瓜太郎一样,他跟着姐妹兄弟一起离去,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抱住裴芷。
“姐姐你的味道好像妈妈。”
小男孩离去,方先生在这突出意料的事情中尬笑,说什么孩子他妈工作忙,不怎么顾家。尬笑离去,留下裴芷一头雾水。
“这男的谁啊?”裴芷问。
“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二代……不对,叁代,他干爹有背景,根正苗红。哎?你不认识?你爸爸应该认识。啧,没见过他妻子,单看他人品风评,这些孩子长的也大差不差,估计是一个妈生的。”
“哦,懂了,和我差不多……不对我没干爹啊,我只有亲爹!”
灯光变换,音乐奏响,昭示着有什么惊奇的事情会发生。柯教授已经悄悄溜入人群,与何先生偷着乐,方先生站在人群中,目光留在某人的身上,温柔似水,西瓜太郎小男孩被谁抱起,咯咯直笑。
裴芷一回头,才发现周围都是生面孔,柯教授也消失不见。她下意识找寻何湛延,四向观望,却一无所获,恐惧与紧张的不适感觉笼罩在心头。
人群自觉让出一条路,突然室内一片漆黑,亮起的温柔灯光跟随渲染,七彩变换,指引着脚下的道路。霎时,舞池上空的装置启动,粉白花瓣雨倾泻而下,落了人满肩。激昂音乐在此刻达到高潮时刻,恰到好处,全场目光聚焦锁定这对新人。
裴芷抬头,正当所有人都惊呼此处的装饰,何湛延从暗处来,手捧鲜花花束,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
他拿出那枚戒指,酝酿情绪,望着他淋雪白头的唯一伴侣。
说出他此生不多的真心实话。
“阿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