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哦?”太后轻轻挑眉,手起剪落,一条旁逸斜出的枝丫应声而断,随口问道,“那么,公子雪可有心仪之物?”
“回太后,公子雪表示,他希望得到的是其外祖父的遗物。”小顺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他莫不是要索取丹书铁券或免死金牌?”说完,她将手中的剪子轻轻放下,“去,传哀家旨意给内库总管,绝不可将丹书铁券交给他。”
小顺子闻言,十分意外。
他不理解太后为何这般在意,皇帝就算派发丹书铁券又怎么样呢?
这玩意儿只能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当年,镇国将军手握免死金牌,最终不还是落得个自刎宫门的下场吗?
太后看得出小顺子的疑惑,心想:你哪里知道明先雪的厉害?
太后不喜欢沾染恶业,怕影响修行,从不亲自动手杀人。
她早对明先雪有了忌惮之心,原想杀了他,但总是按兵不动,因为她即便出手,也只能借他人之手。
太后故意挑唆桂王妃的嫉恨,让桂王妃三番四次设计谋害明先雪。
却不想,桂王妃这么不中用,反而把自己搞死了。
桂王夫妻都死了,在伦理上能压制明先雪的人恐怕只有太后本人、皇帝以及相国寺老方丈。
太后自己直接下旨处死明先雪,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太后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至于老方丈,他修行深厚,心怀慈悲,也绝不会成为太后的利刃。
想来想去,太后能借的只能是皇帝。
只要皇帝颁布赐死的诏令,明先雪就会陷入困境。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明先雪奉旨就死。
但即便明先雪不肯赴死,使用术法脱身,那也无妨。
明先雪抗旨不遵,便要受天道惩罚,修为必然大损,此后便不足为惧了。
但若明先雪拿到了免死金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要有金牌在手,天道认可,明先雪就有那个本事给来一套:君要臣死,臣就是不死。
“小顺子,”太后开口道,“你速去内库。”
小顺子连忙点头,又道:“那么,内库那儿拒绝的话,皇帝或许会再赏赐其他……”
太后眉头微皱: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先雪开口要免死金牌这事儿突然在太后心中敲响了警钟。
她立即意识到:召明先雪入宫,对他进行封赏……这些都是小狐狸跟我提的,当时我没多心,随口允了。
若我没有留一个心眼子,时时盯着,岂不是真让明先雪得到了免死金牌了?
胡七这厮……有问题!
太后心中警铃大作:胡七莫不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装傻买乖哄我呢?
想通这一点后,太后却没生气,反而是自嘲一笑:还是我自己犯傻了,这世间怎么会有清澈愚蠢的狐狸精呢?是我,轻敌了。
太后很快敛定心神,说道:“无论皇帝赏赐什么,都要先送到哀家这儿来,等哀家过目了,再做定夺。”
小顺子不理解太后为什么对明先雪防备心这么重,在他看来,明先雪无权无势,斯文柔弱,恬静温柔,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人了。
但既然太后有令,小顺子也只得遵从。
小顺子返回金碧殿后,向接班的宫人询问:“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殿内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宫人回答道:“公公走后,这里一切正常,大家继续歌舞,并未出现什么异常。”
听到这样的回答,小顺子心中的担忧才稍稍放下。
他步入殿内,向皇帝禀报了太后的意思:“皇上,太后有旨,丹书铁券乃极为贵重的赏赐,非社稷功臣不可轻易赐予。”
皇帝听后,只觉十分扫兴,但对于太后的意思,他也是从来不敢违拗的,只闷闷地喝了一杯酒。
狐子七闻言,和明先雪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转头笑着替皇帝满上酒杯,却道:“陛下,看看歌舞罢!”
皇帝兴致索然,摆手拒绝:“歌舞有什么好看的?每次都是老一套!”
狐子七笑道:“那臣替陛下跳一个,如何?”
皇帝闻言一怔:“爱卿跳舞?”
“嗯,”狐子七颔首笑道,“我跳舞,公子雪奏乐,这样可新鲜吗?”
皇帝看着千伶百俐的狐子七,又看了一眼谦谦君子的明先雪,确实觉得很新鲜:“这不错啊!”
狐子七轻盈地走到殿中央,一袭红衣如烈焰般夺目,如同一只火红的狐狸在雪地中嬉戏。
与此同时,明先雪坐在一旁,轻轻抚琴,琴声悠扬清澈,如同潺潺流水,与狐子七的舞姿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明先雪轻抚琴弦,低声唱道:“晓河没高栋,斜月半空庭。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好啊,唱得好啊,胡爱卿一舞,真似落叶飞萤一样轻盈美丽。”
明先雪的歌声清澈,曲韵动人,正是响遏行云的声音。
然而,狐子七却连眼角都不看明先雪一下,只朝皇帝露齿一笑,转动身上的芍药流仙裙,仿佛他的美丽只肯为帝皇绽放,再动人的明先雪,也不过是陪衬的绿叶。
明先雪指尖微顿,仍低声继续唱下去:“含悲下翠帐,掩泣闭金屏。昔期今未返,春草寒复青。思君无转易,何异北辰星!”
一曲终了,皇帝鼓掌。
皇帝纵然留恋狐子七的美色,也不觉感叹明先雪的歌声:“没想到明先雪有这样的歌喉。”
“臣也没想到呢,”狐子七走到明先雪身边,伸手胡乱拨了拨明先雪身前的琴,“公子这样清净的人,能把闺怨诗唱得如此动情!”
皇帝也不觉感叹:“这可不是么?真的跟怨妇附体了一样啊!”
狐子七听了皇帝的话,忍不住掩嘴轻笑,坐到了明先雪的琴桌前。
他朝明先雪笑笑,调皮地伸出手指,乱拨琴弦,发出一连串不和谐的铮铮乱响。
小顺子在旁听着看着,也觉得闹心:这么好的琴,都被这粗鄙之人糟蹋了!
狐子七似乎并未注意到旁人的感受,他依旧自娱自乐地拨弄着琴弦,侧脸笑着问皇帝:“臣弹得如何?”
皇帝哈哈大笑:“好,自然是极好的!”
狐子七又调笑着问明先雪:“公子雪觉得呢?”
明先雪:“好。极好。”
——好,极好,如果狐子七没有在乱弹琴的同时,用脚在琴桌下撩明先雪的腿,那就更好了。
狐子七的手指每拨动一下,宽阔流仙裙里的脚,便也往明先雪的脚上撩一下。
就像是落叶扫过窗棂,飞萤掠过绣帘。
明先雪垂眸稳坐,仿佛老僧入定,不过袖中的念珠却拨得跟这琴弦似的,颤动得要成曲子了。
任狐子七的脚如何潮汐一样柔和地绕膝,但狐子七的目光却始终不往明先雪那便去一寸。
从进殿以来,就是这样——除非是狐子七偶尔几句和明先雪说话时,此外所有时刻里,狐子七那双动人的眸子都只往帝皇身上睇视。
这是明先雪从未有过的冷待。
从二人相遇的第一天开始,狐子七就如春风一样伴着明先雪,每每是含情凝望,处处是温柔留心,也莫管这含情这温柔其中有多少做作,但那一声声一句句的“公子”,总是实在地喊出来的。
相遇后的每一天,狐子七总是围着明先雪转,星辰伴月一般理所当然的无了期。
——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在大殿之内,狐子七的目光始终投向皇帝,甚至身体也只往皇帝身边挨——碍眼,太碍眼。可恶,太可恶。
明先雪从未有一天想过自己会如此在乎这等微末的事。
他明知道,狐子七对自己的温柔是掺了水分的,他也该知道,此刻狐子七对皇帝的殷勤,也不过是做戏。
但他尤其明知,还是尤其憎恶。
念珠在他指上盘旋,滑过毒蛇鳞片一样的阴森冷意。
明先雪甚至止不住怀疑:这小狐狸已从我身上得到了他想要的了,他已如愿以偿地占了我的元阳。
是否因此,他就不再在乎我了?
是否因此,他也不必再虚情假意地欺骗我了?
他或是盯上了皇帝的龙气,故又把施展在我身上的那一套用到皇帝身上?
明先雪细想来,越发怨恨。
而他又很快找到了怨恨的根源:都是皇帝不好。
狐狸哪知什么忠贞专情?他是妖,闻见龙气,当然难以忍耐。
偏偏这皇帝无能,连龙气都守不住,一身精气外泄,难免惹妖异垂涎。
狐狸想吸这份龙气,就跟狐狸想偷鸡一般,这固然不光彩,但也不能因此过分苛责,到底是生物本能啊!
——既然是皇帝的错,那么说来……
明先雪当下就有了定夺,心神立即稳定下来了,念珠也不转了,抬眸看向皇帝,目光慈爱得让皇帝下意识连续打了三个寒颤。
皇帝:……阿嚏!——嗯?大殿怎么突然这么冷?
第31章 春情酿
看到皇上寒颤,狐子七一脸关切地说:“陛下,怎么突然发冷?”
说罢,狐子七就要站起来奔向皇帝。
明先雪袖中长指轻拨了一下琴弦,弦应声而断,却堪堪是断在狐子七指腹之下。
狐子七被琴弦崩断之力弹了一下,指腹划破,流出一道血痕。
“啊呀!”狐子七惊叫一声,但其实立即已回过神来,眼角瞅了一下满脸平和的明先雪,心里却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