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野望 第90节
徐夙隐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在少年时又留下那样的外伤,耽搁了治疗,虽然侥幸救了回来,但也加重了病根,原本能活三十岁的,现在连活过二十岁已是不易。
徐夙隐的不幸,却是徐籍的幸。
他不希望徐天麟继承自己的一切时,身边还有个雄才大略的庶兄。
“我知道了,你去吧。”徐籍说。
他忽然想到什么,叫住正要行礼告退的徐夙隐。
“暮州工作多年没有进展,我已将姬萦擢升为暮州太守,让她去辅佐身为暮州牧的徐见敏。你正好要去青隽南边,我封你为监察使,替我探探暮州虚实,顺便查一查徐见敏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徐籍说。
徐夙隐沉默片刻,再次行礼。
“是,父亲。”
徐夙隐离开后,晁巢从屏风后转出,担忧地看着徐夙隐离开的方向。
“大公子至今仍和宫内有着联系。对宰相的霸业来说,大公子是一大阻碍。”
徐籍摆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轻饮两口,神色阴沉。
晁巢了然地消了声音,躬身退出了书房。
……
在青州过完元旦后,姬萦等人便踏上了前往暮州的旅途。
青隽辖内虽说还算安宁,然而这一路上,姬萦却见到了无数从战乱地区拖家带口、艰难跋涉逃往青隽的平民。他们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疲惫与迷茫,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步伐沉重而又蹒跚。
二皇并立之后,夏国内的分裂割据愈发激烈,局势错综复杂。关于是否要迎回章合帝的议题,在前朝和民间都争论得沸沸扬扬,不休不止。
在暮州天仙县城外一间简陋的茶摊休整的时候,一群粗衣裋褐的平民因姬萦等人的出现沉默了半晌。见他们只是默默喝茶,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渐渐地,这些平民也就遗忘了他们的存在,再次开启了方才中断的话题,而这话题,正是夏皇之争。
“要我说,还是要设法把章合帝迎回才是。我们夏国的皇帝,在蛮夷手里算什么话!而且,放任老子被蛮夷挟持,做儿子的脸面又往哪放?”一个满脸沧桑、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情绪激动地说道,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你说的轻松!章合帝迎回来之后,你让现任皇帝怎么做?天底下哪有两个皇帝的事情!”另一个身材瘦弱、目光忧虑的老者反驳道。
“我们的小皇帝自身都难保,怎么管得了爹的事情?”一名穿长衫的清贫学子冷笑道,眼神中透着轻蔑。
片刻沉默后,不知谁叹息了一声,话题便转向了宰相徐籍。谈论的,无非都是些篡权夺国的陈词滥调。
姬萦等人休息好了,扔下铜板后重新回到车上。
此次前往暮州,她租了五辆马车以容纳随行人员。而她自己却因嫌弃马车里空气沉闷,独骑一匹毛色亮丽的骏马走在队伍中间。
因为被茶摊那些高谈阔论的民众引起了浓厚的兴趣,她夹紧马腹加快速度,骏马如风一般疾驰,来到徐夙隐的马车前。她身姿轻盈,轻松一跃,便从马背上跃到了马车上。
“水叔!帮我看好马!”她大声说道。
水叔瞪她一眼,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捡起姬萦的缰绳,紧紧握在手里。
姬萦钻进车厢,和正在端详暮州地图的徐夙隐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徐夙隐放下手中地图,目光温和而耐心地看着她。
“我想问你,对当今天下的看法。”
姬萦如同步入自家后花园般轻松自在,悠然地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拿起果盏上的一颗亮黄色的梨子,毫不犹豫地啃了下去。
“……你是想问我,对夏室两个皇帝的看法吧。”
姬萦咽下口中的梨子,清爽甜蜜的梨汁往胃里涌去。
“也可以这么说。”她露出如梨汁一般清甜的笑容。
第66章 第79、80、81章
徐夙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延熹帝虽年少登基,却未曾大兴土木,饮食上也颇为节俭。自他即位后,更是废除了章合帝时期的新税,由此可见,他意在稳固守成,而非肆意扩张。总的来说,他是一位承前启后、偏向保守的君主。”
“这么说来,你支持延熹帝继续在位了?”姬萦问。
“为了保夏国江山的稳固,这已经是最佳选择。”徐夙隐肯定道,“章合帝已不再是夏国的章合帝,而是三蛮的章合帝。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在延熹帝的统治下,夏国还是汉人的夏国。”
“我明白了。”姬萦听后,轻轻点头,几口将手中的梨吃完,梨核随手扔出窗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如果她要对狗皇帝做些不利的事,徐夙隐应当不会横加阻挠。
徐夙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轻声问道:“姬姑娘心中可有定计?”
“当然没有。”姬*萦掩饰住心中的思索,故作轻松地回答:“现在支持章合帝,跟直接投奔三蛮有何不同?”
徐夙隐微微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凌乱的发髻:
“你的发髻散了。”
姬萦一摸后脑勺,才发现自己那笨拙梳成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乱。
她摘下挂在散乱发髻上的木簪,嘟囔道:“散了就散了吧,等我找个水边重新梳过……”
“我帮你吧。”徐夙隐朝她伸出手。
那只手白净无暇,指骨纤长,根根分明的掌纹清晰地分布在掌心。
姬萦稍作犹豫,终将木簪交到那只手上。
“你会梳女子发髻吗?”
徐夙隐并不分辩,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转过身去。
徐夙隐并未多言,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转过身。姬萦虽有些不自在,但木簪已在徐夙隐手中,便也只好顺其自然,转过身去。
片刻后,她感到散了一半的发髻被完全解开了,徐夙隐的双手轻柔地拢起散落的长发,用指尖一根根理清纠缠在一起的发丝,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耳背和头皮,激起一片酥酥麻麻的陌生反应。
她强忍着痒意坐在原地,双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抓着衣角。
终于,徐夙隐为她重新梳起发髻。
车上没有镜子,姬萦只好用双手来感应脑后的发髻。和她平日里随意敷衍的样式不同,徐夙隐梳出来的发髻被一根木簪牢牢固定在脑后。
“你怎么梳得比我还好?”姬萦大为新奇,两手在规整的发髻上摸来摸去,好奇的眼神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对面的徐夙隐。
“以前生母病时,无力梳洗,院中又没有多余的丫鬟。”徐夙隐淡淡道,“梳多了,慢慢就学会了。”
姬萦这边摸着发髻又惊叹起来:“你梳的正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既方便行动,又简洁好看!只可惜,我一直没能学会这种发髻的梳法——”
徐夙隐没有说话,他虽然唇边带着笑意,但那更接近是一抹苦笑。
“你怎么了?”姬萦怕自己说错了话,小心道,“是我触及你的伤心事了?难道你生母也喜欢这种样式?”
徐夙隐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只有两个字:“……无妨。”
“吁——”水叔控马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姬萦轻轻撩开门帘,暮州城的巍峨城门便映入眼帘。与四通八达、繁华喧闹的青州城相比,暮州城虽稍显宁静,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城门下,几位年岁各异的男子守候已久,他们像是久未进食的饿狼,一见姬萦的车队,便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这些人一窝蜂地围住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江无源和岳涯,目光灼灼地询问这是不是新来上任的暮州太守的车队。
得到确认后,所有人又你推我我推你地涌了上来,对马车里的姬萦极尽恭维之事。
他们自我介绍,都是暮州城内钱张严曹四家的人,因不知她抵达的准确时间,从五日前便日日守候在暮州城外,等着为她接风洗尘。
有了这些世家豪族下人的背书,姬萦一行人轻而易举地免检进了暮州城。
由此可见,这些世家在暮州城的势力可不小。
这些下人们一路卑躬屈膝地送到太守府,再三声明他们的主人会在近日递上接风洗尘的帖子,直到姬萦等人将车马停进府内,人也消失不见,才陆续回去禀告主子。
合制的宅邸大多是那个样,暮州太守府与青州的姬府也无太大区别。只是上一任太守府主人应当是个注重享乐的人,暮州太守府内有许多造价不菲的细节。以后花园为例,假山流水必不可少,就连养有锦鲤的池塘,铺设在底的卵石,听说都是从长江边上千挑万选,再千里迢迢运来。
顺便一提,太守府的这位上任主人,已经因为和当地豪族沆瀣一气,犯下重罪数重,被徐籍给押回青州问斩了。
腾出了空位,这才有姬萦的补缺。
姬萦先给众人分配了住处,带到暮州来的都是她的心腹班底,除了那几名凑数的低级官员外。这些“饶头”,被她拨往随侍处,虽有随侍之名,但姬萦并不用人随侍,因而只是虚职。
谭细细乃内务上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暂时让他担任长史,在总务处屈一屈才。
其余人依然按照他们的能力各自分了官职,相比起青州来,几乎都跳了两级——还是得感谢上一任掉脑袋的暮州太守,他死的时候一批猢狲也遭治罪,府内的正经官职空出了许多。姬萦分起官来毫不纠结。
至于徐夙隐,徐籍给他的官比她还大,可以监察州牧,自然是不用她来操心的。
当天下午,姬萦接见了一批暮州当地官员,谢绝了无数邀请,接到的钱张严曹四家的请帖,她也请人去回绝了。
上一任暮州太守的脑袋刚落下来不久,她可不想走了对方的老路。
晚些时候,行李都拿出来收拾妥当了,姬萦才终于有了喘一口的机会。
暮州情形,她还不甚清楚,徐籍的次子徐见敏至少名义上是和她一派的官员,也是最有可能给她有价值线索的人,姬萦决定找个机会,见上一见。
还未等她先登门拜访,抵达暮州的第二日下午,徐见敏便遣人递来了帖子,邀请姬萦在晚间于天池酒楼接风洗尘。
瞌睡来了送枕头,姬萦自然答应了。
当天晚些时候,她按照约定的时间,坐上马车前往天池酒楼。与她同行的,除了岳涯和秦疾这两个众所皆知的左膀右臂外,还有监察使徐夙隐。
于情于理,徐见敏主持的接风宴,他这个大哥都应当在场。
姬萦到天池酒楼的时候,宽阔的酒楼门口停满香车骏马,姬萦立时了然,今夜参加接风宴的绝非徐见敏一方。
果不其然,由奴颜媚骨的小二引路后,姬萦等人来到天池酒楼最大的厢房,一张可供十五人就座的红漆圆桌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姬萦甫一现身,便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早就听说我们新任的太守不仅年轻有为,还是个风采万千、仙露明珠般的真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与真人相比,我们这些俗人便相形见绌了!”
几个当地豪族模样的锦衣男人先后向姬萦行礼后,一唱一和地对姬萦恭维不断。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姬萦估摸应当是暮州豪族,钱张严曹四家的人。
他们紧接着自我介绍,应了姬萦所想。
此宴的主人公——姬萦此前并未见过的徐籍次子徐见敏,此时才从人群后走出,似笑非笑地向姬萦说道:
“久闻大名了,真人。”
……
旁人示好也就罢了,徐见敏主动示好,姬萦不能不接。
她一边说着“不敢”,一边依样画葫芦地奉承了一番。
和姬萦互捧了几句后,徐见敏的笑容愈发深邃。他再施施然看向一旁的徐夙隐,锦衣下的双手拱了一拱,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摆出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