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便是后来再开数场选秀,官家的女子, 或是民间的女子,千百数中, 无人能比得上她受到的帝王宠爱。
  所居宫殿离御书房最近,皇帝年轻力壮时, 时常宿在她那里,便是后来修道成仙, 也喜去那里坐;
  所用器物皆是金银玉石,工匠可为了她喜欢的一盏红釉荷叶纹杯,费时十年;
  所穿绫罗绸缎,是各州府上贡后,最先挑选的颜色最好、纹路最漂亮的布料。再让宫中的几十个绣娘,耗时月余裁缝而成一件纱衣。剩余的,才可送去给其他妃子;
  ……
  甚至随着六皇子一日日地成长,聪颖悟性极讨皇帝欢喜,带至身边教导,常常夸赞。
  而被内阁几位大学士教导的太子,却未有这番待遇,时而被说性情软弱,不堪大用。
  便连温家,也被所谓的爱屋及乌,受到皇帝的重用。
  自己的父亲温甫正被提到大理寺作少卿,温家的旁系子嗣,在京或地方,多有任职。
  而镇国公府卫家,被皇帝用势打压。
  她时常听到他说:“等卫家倒了,朕就把太子废了,让我们的儿子接任。”诸如此类的话。
  她与儿子,便为了这些豪情壮志般的言语,奋尽全力地争夺。
  即便有一日,她的父亲因不争气的庶弟温滔,被构陷免职在家,她也没有丝毫怀疑过皇帝的承诺。
  但那是在皇帝尚存时。
  倘若人没了,自己将失去最强的倚靠,届时定然会被卫皇后清算。
  此时此刻,温贵妃跪在龙榻之下,被锦衣绣裙包裹的身躯,在不断地渗出细汗,几乎湿透了全身。
  背后是从半开的殿门外,吹进的携雨夜风。
  她一阵热,一阵冷地险些跪不住了。
  “陛下。”
  她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床上的皇帝。
  便是这艰难的一声,在张口的瞬间,面前形似腐木的干枯之人,身上那难闻的恶臭直冲向她的口鼻。
  可她不敢露出一丝的嫌恶,只悲戚地抬眸望着他。
  神瑞帝缓慢扭动僵硬的脖子,垂低晦暗的眼,同样看着跟前这个女人。
  十余年过去,当年令人惊艳的容颜早已不在,唯有对权利的渴望,是切切实实地藏在眼睛深处的。
  而她的贪欲,是他一手培植起来。
  起初,也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之女。
  喉咙里的积血未呕干净,腥气淤堵着,让他难忍地咳嗽了一声。
  待胸腔的气渐缓,皇帝嚅动青色干涩的唇,道:“朕将景州划为胥儿的封地,你跟着胥儿一道去那儿吧。”
  一句话,足够耗去他的大半心力。
  这是他最后待她的情意,保住她的命。
  也仅仅是这些了,多余的,再听到她的哭声时,殆尽地唯剩厌烦。
  “下去吧。”
  他叹气一声。
  掌印太监在旁见温贵妃迟迟不起身,捂面啜泣不已,恐皇帝生怒,这位主子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赶紧上前去,对人小声道:“娘娘快谢恩啊。”
  她才像是反应过来,忍着大恸稽首,伏跪在地。
  “妾谢主隆恩。”
  待起身来,掌印太监忙搀扶欲坠的人到外间去,又在六皇子惊觉的惶恐眼神中,微微摇了摇头,按皇帝旨意,请太子入内。
  “父皇。”
  这回,神瑞帝仰身枕在床头,连同掌印太监也屏退。
  久久地俯视下方跪地,希冀得知将来命运的嫡长子。
  但不说,也该知道了。
  皇帝浑浊的眼看着太子,徐徐开口问道:“你在欣喜什么?”
  太子的呼吸几近窒气,在日落西山的威严之下,忙不迭地磕头道:“儿臣不敢。”
  片刻前,在温贵妃失魂落魄地被扶出去时,他已有预料,他这个太子是稳坐的。
  兴许明日之后,他便可以再往上一步了。
  峡州需要卫家,镇国公府也必定全力扶持他。
  更何况今晚,孔光维和卢冰壶都在这处。他的六皇弟,是没办法再与他争位的。
  但骤然被父皇点出,惊惶还是从太子的心间窜了上来。
  只有将头愈发低下,要陷入金砖的缝隙中去。
  皇帝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好似看到了幼年的自己,那时也是这般唯唯诺诺,不被父皇看重,任他和母妃在冷宫自生自灭。
  后来娶了卫氏女,才在诸多兄弟中,得到卫旷的帮助,最终在夺嫡之争中,以清君侧的名义登基为帝。
  二十六年前的凶险,远非现在他这个长子所能想象。
  坐上皇帝的宝座后,蛰伏隐忍多年,终将君权握得如此牢固。
  每三年春闱科考,从大燕的各州疆土择选才能之士入朝为官,大臣来来走走,便连内阁,也更迭了三代首辅。
  臣子之间纷争不断,妄图从君父的手里多得权利。
  帝王的位置,从来不是好坐的。
  他不过是为了大燕的国祚绵延,这些年来,才会打压这个嫡长子,锻炼他,磨砺他。
  皇帝看着太子,沉声道:
  “朕本就想将皇位传给你,你是朕的嫡长子,也是大燕的太子。不是给你,又是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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